台灣要追求的是「共生主權」 

許介鱗

2003/7/16

前言

在古代希臘或中世紀的封建國家時代,尚未成立現代的「主權」觀念,因為當時的國家不是以民族為單位。到了16世紀末,法國的政治思想家布丹(Jean Bodin),最先將「主權」的觀念體系化,這是為了對抗歐洲教會的權力以及歐洲封建領主的勢力,遂提倡「民族國家」(nation-state)的概念,以便確立中央集權的君主權力。因此,主張君主所統治的「民族國家」是最高且絕對的。換言之,「主權」的概念最先是為近代「絕對君主」而成立的。布丹的「主權」理論是為法國的統一,從法國政治史的事實認知加以抽象化的一個理論,認為法國為了建立一個有秩序的社會,國家必須要有一個最高而絕對的權力,以抑制教會和領主的跋扈勢力,因此主張「主權」是國家一種最高的、絕對的而不可分割的權力。主權者君主,不受人定法的拘束,只受神法或自然法的約束。

此布丹的「主權」思想,流傳到英國,影響了霍布斯(Thomas Hobbes)以及洛克(John Locke)的政治思考,他們依其自然法論或社會契約概念,將近代「絕對君主體制」轉換為「立憲的自由主義」。亦即依社會契約說,人民將其權力永遠讓渡給君主的是「君主主權論」;人民保有其政治權力,一旦統治者違背民意,就可以撤換統治者的則是「人民主權論」。

當今的「國家」政體是18世紀末西方的產物

如此,當初的「君主主權論」,經過17世紀中葉英國的清教徒革命、18世紀末法國大革命,隨著市民社會的形成,改變為「人民主權論」。而「國家主權論」則是為「民族國家」(nation-state)的獨立性‧最高性而主張的。

主權的概念在形成「近代國家」(modern-state)的過程,起初是很政治性的。亦即在君主、教皇、領主的勢力對立當中,君主是為確立其權力才主張主權的,主權觀念是以君主權力為前提的一個政治問題。然而,隨著「近代國家」的制訂憲法,實行憲政,主權論逐漸變成法解釋的問題。亦即,不論國家主權、君主主權或人民主權,都變成法解釋的技術性問題。於是主權最高、絕對的屬性,逐漸抽象化或理想化,從當初的政治性及權力關係的問題游離出來。

到底主權屬於君主還是人民,這是牽涉到權力關係的政治問題。然而,法學者解釋說,主權是屬於國家的,而提倡「國家主權」說,這樣並沒解決兩個主權爭議的政治問題。如果從「君主」或「人民」的具體權力者脫離,而說主權存在於「國家」的抽象體,那麼對於主權就有不同的看法了。縱使同意國家擁有主權,還是存在著到底是什麼人掌握國家機器的政治權力的問題。這樣就產生雙重主權說就,一方面是法解釋的主權,另一方面是政治性的主權。從政治學的脈絡來看,「國家主權」不能單從法技術來解釋主權的概念。

先看「國家」的概念,它在近代以前與近代以後是不同的。

歐洲的「國家」(state)概念,是從拉丁語tare(立)為語源而來,指地位、身分、財產之意,所以國家本來是指「君主的地位、身分、私有財產」。而中國古典的「國家」,也是指皇帝個人,所謂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」是也。

因此,當今的國家觀念,在18世紀以前的歐洲並不存在。18世紀末,美國獨立革命(1776年)、法國大革命(1789年)之後,才出現當今的「國家」政體。在此之前,除了少數元老院或市民尚保「共有財產」之外,其他都是君主的私有財產。此財產包括父王遺留下來的領地‧領民,王妃嫁來時帶來嫁?的領地‧領民等等。當時君主的領地‧領民是零散分布的,因此也就沒有明確的疆界。因為領地的領民並不一定住在同一塊連續地帶、說同樣的語言。

「國民國家」廣被全球,變成現代化的核心

但是時代的演變,促使近代「國家」體制產生。美國獨立革命拒絕國王存在,法國大革命殺死國王以後,從前「同一國王的領地‧領民」的認同也就沒有了。 沒有國王的龍首, 也就無法團結起來保衛家鄉。這時就產生一個新的虛構概念, 以代替國王。亦即,認為以一個疆界所包圍的領土,並說同樣語言的稱為「民族」或「國民」(nation),即以「民族國家」或「國民國家」(nation- state)的新概念, 替代從前「朕即國家」的舊觀念來實行統治。

為了保衛家鄉,「國民國家」有徵兵的特權,國民有服兵役的義務。結果,任何「君主國家」都敵不過「國民國家」的「國民軍」制度。拿破崙的「國民軍」席捲全歐洲,使歐洲的君主為了生存,也不得不紛紛模仿而採取「國民國家」的體制。於是「國民國家」的統治形態波及於全世界,政體的「國民國家」化,變成「現代化」的主要核心。

Nation本來沒有「國民」的意思,語源從拉丁語的 nasci(出生)而來。然而,「國民國家」的概念成立以後,就有許多民族願意來歸順,或被強制歸化為「國民」,成為「國民國家」的一分子。

在東亞,中國古典有「忠君愛國」的觀念,「國家」也是指君主個人。日本在江戶時代,國家也是指各藩的藩主。現代意義的「國家」,是日本人在19世紀後半葉的明治維新以後,從英文state,法文etat,德文staat,翻譯移植過來的。在日本成立「現代國家」的過程中,即將北海道的愛努人,琉球群島的琉球人,強制合併為「日本國民」。台灣在1895年馬關條約割讓給日本之後,台灣居民也有半世紀的時間被歸類為「日本國民」。至於現在中國所用的「國家」一詞,是借用日本「西洋化」以後所採用的「國家」概念。

「獨立」未必能獲得真自由

西洋列強在18世紀成立「國民國家」之後,在世界各地大力擴張殖民地,行使其霸權。19世紀歐美的革命家都喊「自由」的口號,而產生「不自由毋寧死」(Give me liberty, or give me death)之類的名諺。然而,到了20世紀,列強統治的殖民地群起提倡「獨立」,尋求從帝國主義的隸屬狀態解放,高喊「獨立」的口號,以為從殖民地統治「獨立」出來即可獲得「自由」。但是舊殖民地變成「獨立」國家以後未必會給國家本身和人民帶來「自由」,因為經濟上還是隸屬於世界銀行或國際貨幣基金,如果積欠了一大堆國債,每天得憂慮償還的日期。試看非州各國「獨立」了,竟悽慘到找不到人民活口之路,現在沒人喊「獨立」,而正在尋找新的政治口號。

殖民地獨立為「國家」就得劃清國界,但此舉另一方面也成為國際糾紛的火種。伊拉克與科威特,在陸地上劃分國界,但地下有石油流通,因國家領土觀念作祟,才發生國際戰爭。從殖民地獨立而安定富強的國家,全世界屈指算來只有美國一國。美國是驅趕原住民,將北美洲居民更換為以歐洲為主的外地人,另外又從非洲捕來黑人當奴隸,才成立一個嶄新的「民族國家」。其他世界各地複製的「民族國家」,都沒有美國的先天條件,而呈現不安定乃至失敗。

網路時代市民根本無視「國家」、「主權」的架構

非西方世界,如果移植西洋式的「國家主權」或政治制度,是否能使這個世界普遍地「政治一元化」呢?西方的政治制度,是否可以像進口機械那樣更換零件?政治制度是否就像零件的移植?非西洋世界是否甘願接受此不平等的「國家主權」擺佈?

其實,當「國民國家」崩潰時,西洋的「國家」和「主權」概念也就癱瘓了。在現代和未來的網際網路時代,市民根本無視「國家」或「主權」的架構存在,無限的擴大其與國外的關係。電子科技的發達,使知識的學習、儲存及資訊傳播,無限的擴大深入到人們的活動領域。政治體制已經不能再賦予社會生活秩序的大原則,而變成像〝休閒活動〞那樣的東西。政治無法解決現代社會所要解決的實際問題,猶如已過時的殘留之物。政治本來是要為在社會上生活的人們,創造「共同的利益與連帶」,可是現在政治不發生效用,也就沒有用處了。

 市場全球化的統合,也是各國被統合於世界體系如WTO之內。從先進國家的企業來看國家,這是美國企業要求美國這個國家來主導一個WTO的世界組織, 由企業來選擇開發中國家的產業地位、優惠條件、設定地點等,因此,這是企業在選擇國家,並迫使各國政府在制度上進行改革。

另外,全球正在進行超越國界的人口國際流動,現在除了出國觀光的人越來越多之外,還不斷的發生大規模的移民。越南難民「拋棄國家」是一個極端的例子,就是菲傭、泰勞也是「拋棄國家」,到外國尋求謀生之道。從前的華僑或印度商人,是「國民國家」成立之前到海外謀生,現在是落後國家的國民「放棄祖國」到世界體系的核心國家去求生存。

民間的非國家行為日漸抬頭

在此21世紀的初始階段,國家不論是從「國民國家」( nation-state ) 的角度或是「國家主權」(national sovereignty)的角度來看,皆有重新評估的必要。「國民國家」所劃定的單位,如今已無法解決自然發生的災害問題。首先,一般市民的問題關係到決策的參與,都必須委由地方自治體來處理。此外,超國家組織,例如:亞太地區的組織或是全球性的機構,比國家單位更適合處理全球化的經濟、資源、污染、安全保障等問題。今日,無論是先進國家或是落後國家,都在挑戰「國家主權」的統治功能。先進國家的企業為了選擇其事業發展的投資地點,對每個國家的各種制度進行比較考量、選擇,而落後國家的國民則為了選擇更好的生存條件,拋棄自己貧窮的國家去尋找棲身之地。

在全球化的經濟當中,國家政府漸漸失去自主權。像歐盟(EU)那樣的國家聯合,成員國共同分享政治、社會、安全保障等主權的核心權力。參與國際機構、國際企業及「非政府組織」(NGO)的多數市民團體,也開始共享權力。 國際性的行動標準漸漸凌駕國家或地區性的主張。

NGO的角色與影響力,在此半世紀之間爆發性的擴大。NGO的財富資源以及其專業知識,遠超過規模較小的國家政府或是公共的國際組織。各國的NGO事實上超越了國境而相互連結。籠罩全球的媒體報導所傳播的大量資訊以及NGO在全球化世界中所推展的國際輿論總動員,成為超越國界的新動力,而對所需解決的問題擁有重大影響力。如果每個市民都起來,跨越國界參加NGO網絡,必定可以發揮空前的影響力。

電腦與電信革命促使國家的角色相對衰退,而民間的非國家行為也逐漸抬頭。因為龐大的資訊收集與管理,民間的壓力衝破了政府從前獨占的體制,撕廢了從前市民尊重政府〝判斷正確〞的看法。傳真通信、衛星、廣播、網際網路,越來越便利,於是形成超越國界而聯繫著人們的綿密網路。數位革命、運輸革命、市場機制的全球性統合,挑戰著「國家主權」的統治功能。台灣在亞洲沒有邦交國,在世界的邦交國也寥寥可數,然而電腦與電信發達,民間企業和NGO更上一層推展,跨越國界進行大規模活動。現在,國際溝通的成本迅速下降,台灣的民間企業和NGO的活動力也將隨之大幅增加。

今日經濟的全球化,不只是金融業、製造業,亦形成零售業的全球化市場。 台灣的中小型企業或是以個人為單位的NGO,亦有充分的能力在世界各地活動。由於電腦與高度的電信技術蓬勃發展,企業與企業合作、提攜或合資經營,其間的變化屢有所聞,因此民間企業的國籍也曖昧不清了。隨著生產國際化的進展,資金、人才、資源、技術等生產因素也跨越國界移動,特別是中國大陸經濟開放體制的推演,加深了東亞經濟的統合,國家的「經濟主權」越來越軀殼化了。 美國全球化市場經濟的設計,促使美、「中」、日三國的貿易、投資、金融加深相互依存的關係,而大幅動搖以國家為中心的經濟體系,迫使台灣所稱「國家主權」轉趨無能為力。在超越「國家主權」的思維上,以市民個人為單位的全球化活動,才是台灣開展未來的動力。

21世紀的直接民主制應善用「全球資訊網」

現代的民主政治是以歐美的代議民主制為基礎,因為有參政權的市民眾多,不能像古代希臘、羅馬的市民那樣聚集於一堂,共同來議論政治,決定政策。因此,由有參政權的市民,透過投票選出議員或代表,由他們來行使權力,以為市民的意見就能經由「代表的媒介」實現。然而,市民選舉權擴大,政黨組織發達,利用媒體操作選民投票的技術更新,使議員的腐敗與金權政治層出不窮。加上行政權力的集中,統治者與民眾之間的差距擴大,國防、財經、失業等政治難題都沒有解決的辦法,活躍的利益團體也使代議民主制陷入深刻的危機。當今政治的危機與民眾對政治的不信任,實因「民主政治」變成政客或政黨建立其支配慾和權力慾的工具。

從政治理論推敲,代議民主制的主張是站不住腳的。西洋的政治思想家盧梭在其名著『社會契約論』,就否定了代議民主制。從理論上嚴格的說,不同人的意志是不可能由他人來代表的,因此代議制只不過是一個〝擬制〞(fiction)。人民如果放棄自己積極的參政權,而委任他人來代表行事,則民主制即將死亡。 英國人民在政治上的自由,只是選舉的那一剎那,選舉過後人民即轉化為奴隸。這就是憲政搖籃英國現實的政治寫照。

因為代議制的設計,不論是內閣制或總統制,都趨向於權力的下降過程,人民除了數年一次的選舉之外,都得受權力者的指揮、擺佈。直接民主制的設計,注重於民意的提升過程,經常的讓全體人民有表達意見及參與的機會,並且將非制度性而體制外的抗議、示威活動,儘量引導進入制度化而體制內的政治參與。因此,直接民主制也是最周延的參與民主制。在這電腦與電信革命飛躍的時代,實有必要重新構想「人民主權」直接民主制的可行性。

21世紀的直接民主制是利用「全球資訊網」( WWW, World Wide Web ),由網民在電腦上直接投票,以取代傳統的選民到投票所選舉國會議員──立法委員的方式。其實台灣過去的選舉,各政黨的候選人也都使用過「全球資訊網」的選舉新招。現在無論政府機關、學術機構、民間部門或一般民眾,都紛紛使用網際網路 ( Internet ) ──散播或獲得資訊,而進入網路資訊時代。自從上個世紀的90年代以後,當局即倡導電子化政府,逐漸辦公室自動化、行政業務電腦化,也有業務上網的單一窗口便民服務。政府業務與資訊上網形成政府網路,為實體政府的延伸,而政府的多數職能由電腦作業取代人工作業。

去除黑金政治可向韓國學習

在這電子資訊的社會,因電腦通訊結合,而資訊網路不受地理疆界限制,使得以往的「選區」地理空間概念趨於瓦解。網民的直接民主制,將使現行行政區劃的「選區」完全失去意義。另外,資訊網路也使國家的功能萎縮,國界劃分瓦解,因為國內生產越來越多移往海外,而政府又沒有足夠的司法權來處理海外的問題。當然,如果政策決定皆由市場決定,則政策會變成賄賂與賣官的產物,政府決策與司法會變成出賣給標價最高的人。在這政府機構、跨國公司和國際傳播集團掌控了全球資訊網路的時代,由於資訊的操作和管理、資訊的商品化,使選民能獲得的資訊表面上是愈來愈多,但要獲得真正不偏不倚的資訊卻大有問題!

然而,台灣一般的教育程度很高,加上資訊科技發達,每一個網友都可以經由網際網路,針對公共事務發言,不必花太多錢,就能把意見傳播給廣大的讀者群,形成「網路論壇」頻繁的討論和辯論,再進一步形成公共輿論的「網路民主」風氣。以此基礎來構思網路直接投票,以網路直接民主方式,取代「代議民主制」的立法院。

韓國在2000年的選舉,有所謂「386世代」──即以30多歲、80年代進大學、60年代出生的人們為中心,組織「2000年總選舉市民連帶」,公布賄賂、腐敗、無能的政治人物名單,展開使其落選的活動。這個「改變政治人物」運動上網後,傳遍全國,最後約七成有問題的政治人物落選。台灣要改革黑金與腐敗的政治,一方面需學韓國,由網友發動「黑金政治人物」落選運動,另一方面要由網友共同推舉「賢能而有良心的人」來參加政治。

如果民主制是以全體人民為主權者的話,在教育這麼普及而資訊這麼發達的台灣,人民可以不要議員的「代議士」媒介,在立法、行政、司法一切領域,透過網際網路,或經由創制‧複決的程序,直接參加政府決策,這才能真正達到民主的境界。

日裔美國學者法蘭西斯‧福山(Francis Fukuyama),仿黑格爾的歷史哲學著作『歷史的終結』(The End of History),認為社會主義垮台,自由主義勝利,表示歷史將朝向西方的普遍主義(Universalism)終結。這新古典派的普遍主義,是指代議制民主主義和自由市場經濟。如果台灣有一天達到自由民主的境界,亦即政治上完全實行代議制民主主義、經濟上完全實現自由市場經濟,台灣是否會變成理想的樂園而沒有問題呢?台灣的歷史是否就此終結呢?再說,如果中國大陸有一天也實行選舉,引進議會民主制,其改革開放的進展亦實現自由市場經濟,中國大陸是否就會變成人間樂園而沒有問題呢?

自由市場因投機盛行而賭場化

在此得先探討西方的代議民主主義,這是經由選舉的程序選出代表的制度。隨著選舉權的擴大與政黨組織的發達,人民並不直接參與政治,僅依選舉權幾年投票一次選出代表,由代表行使政治權利,決定人民的意志。這種民主制度,一切以選舉來決定勝負。可是,選舉需要花大錢,財力雄厚者能較有力的驅使選舉管道,推出來較多數的代表。隨著大眾媒體等操縱選民的技術發達,金權政治與議員勾結的腐敗醜聞不斷地暴露出來。權力落入自私自利的人們手中,統治者與人民的差距越來越大。

英國、法國、德國、義大利等歐洲先進國家,金權腐敗的醜聞不絕。美國柯林頓政權任命的98名大使中,有38名是因給予柯林頓政權鉅額捐款所換得的回報。可見西方民主最大的病根,在於金權政治。有錢人也可以高薪聘請律師團辯護,將有罪變成無罪。這種民主制度,是金權腐蝕了人權,赤裸裸地用金權來扭曲權力分立和法治主義。

接下來再看看,今日自由市場的普遍性,是否因投機的盛行而賭場化了?

現在,國際金融市場上“妖怪”飛舞,債券、股票、黃金、商品、期貨等,二十四小時不停地以秒為單位從事投機買賣。金融市場的關鍵詞為「全球化」,甚至有期貨等「衍生性金融商品」(Derivatives)的投機。但是,金融資本市場的投機一旦崩盤,即會陷入廣泛的恐慌或不景氣。

投機資本為了追求利潤差額、轉嫁風險,如洪水猛獸般地構成市場投機。全球化市場的投機活動,變成國際金融資本的賭場化,甚至將各國當局的政策視為市場的材料之一,玩弄「我賺你賠」的死亡遊戲。然而,在市場完全「全球化」之下,各國當局依然脫離不了「國民經濟」的架構,抱著弱體化的「國家主權」不放。

再說實現了「自由主義」的社會,呈現「富有」與「貧窮」的對比。以消費程度來說,富有者過剩的消費(Over-consumption),貧窮者過少的消費(Under-consumption),形成「浪費」與「窮困」的兩極化。美國社會的過剩消費和財政赤字,無殼蝸牛(Homeless)的存在,犯罪的增加,家庭的離散,吸毒的蔓延,教育品質的低落,工作意願的減退等,無不成為無可救藥的病態現象。世界「自主主義與民主主義」的歌聲來自美國,但現在反而在美國聽不到了。

在社會方面,由於多媒體傳播的發達,好萊塢文化經由超級傳播線路風靡全世界。一個新技術或新訊息即可動搖社會人心,傳統文化隨著消費文化的流行(Fashion)而分解。但是,人們可曾省思、檢討,美國人的生活方式(American Way of Life)是否具有普遍性,而應該成為人類生活的典範?

西方文明易衝突,中國、印度文化有包容性

現在台灣的情況又是如何呢?政治受醜聞污染,經濟因投機而泡沫化,社會面臨多媒體的新資訊而發生動搖,文化隨著消費、流行而解體。在世界文明史上,台灣又將如何定位?

美國學者杭廷頓(Semual Huntington)繼承湯恩比的文明史論「各種文明的衝突」說,冷戰結束之後,未來國際紛爭的源頭將是文明圈之間的衝突。

回顧世界文明史的發展,都是多元文明相互激盪才產生新的文明。以14世紀義大利的文藝復興(Renaissance)來說,那是受拜占庭文明與伊斯蘭文明的影響,亦即阿拉伯文明的移轉歐洲,而促進了西洋知識革新,到了17世紀歐洲才誕生哥白尼、伽利略、笛卡兒、牛頓等為首的科學革命,形成西洋的近代科學。此科學革命的成就,開啟了西洋文明在知識上的獨立,接著地理的大發現,便為其征服世界鋪路。

世界文明史的發展,本來是多元並行的,但因西洋化的「船堅砲利」席捲全世界,多元的文明並行被西洋文明打破,現在被西洋化的人們誤以為西洋文明是唯一的、永恆的、普遍的。但是人們對西洋科技文明進步的信仰,今天反而引起地球生態危機。目前,依循西方產業革命以來的工業化進展,導致全球資源枯竭、環境污染與破壞的症狀,而引發人類滅亡的危機。

杭廷頓的「文明衝突論」,是以西洋文明為最高價值。他從國際政治的大戰略觀點出發,為了維護西洋文明,倡議拉攏跟西洋文明較接近的東歐和拉丁美洲,以及加強與日本和俄國的關係。並且利用儒教圈與回教圈的文明歧異與紛爭,阻止其聯手對付西洋文明,另外再扶持一些醉心西洋價值的親西方精英,來圍剿儒教和回教文明。

其實,西洋的文明論是在誇耀其在物質上、科技上的成就,但不論是文明或野蠻,人類在宗教、道德、學藝等精神上的內在生活都存在著一種文化。西洋的文明觀念會起衝突,但是中國或印度的文化思想有包容性,不一定會起衝突。文明不在「衝突」而在「共生」。

先打破「民主」與「科學」就是真理的神話

實際上,隨著全球化的進展,文明圈之間的衝突越來越稀少,倒是文明圈之內的衝突,甚至是一國之內的衝突才越來越嚴重。號稱最高文明國的美國社會,洛杉磯暴動、大衛教派流血事件、辛浦森判決的黑白對立、美國大選的對立不決,都顯示衝突在內而不在外。美國的政治學者對自己國家的政治腐敗拿不出改革辦法,倒是喜歡管其他國家的事務,要美國充當國際憲兵、警察的角色。這種國際憲兵的思想,尤其應該早早揚棄。

台灣在19世紀末以前,一直以唐山(大陸)為聖土。其後經過日本五十年的殖民地統治,以及在戰後五十年的國民黨統治下美國化,有濃厚崇拜西洋文明的傾向,把「西洋化」當作「現代化」。其實臺灣處於中國文明的邊陲,另一方面,也處於西方文明的邊陲,現在應該可以試圖超越「大文明主義」或「中心文明主義」,構思嶄新的「邊陲文明」,以回饋「中心文明」。

西洋文明優越的時代已開始敲起晚鐘,處於這世界文明的根本變動期,應有新的視野和史觀,將人類的文明史看成一個整體,以人類全體的命運為考量,思索在這「地球文明的時代」,台灣該如何生存下去,才能找到臺灣何去何從的答案。

西方科技文明的進步發達,的確使人類生活在物質上更豐富、便利,但另一方面,科技的狂飆也產生精神的貧困與頹廢,甚至有喪失人類立場的不安全感或危機感。例如遺傳學工程的進步,身體器官的移植普遍化之後,生命科學的發達反而引起精神的貧困。因為科技侵入人類生命以後,亦可能改變人類的自然生態,有一天大家都變成愛因斯坦或張愛玲,這個世界會變成怎麼樣呢? 於是,近代西洋科技為前提的人生觀,與西洋政治思想為前提的「民主」,即「人為理性的動物」應尊重每一個人格的尊嚴,呈現自相矛盾。在迎接21世紀的新時代,五四時代所倡言「民主」與「科學」就是真理,這神話如沒有打破,恐怕無法轉換而開創新價值觀與新局面。

台灣具備倡導「共生主權」的條件

關於「國家」的認同問題,台灣有獨派、統派、不獨不統派等等,如何認同而得到共識,實為相當困難的問題。首先應承認台灣社會的多元化、多樣化,而構想如何將此多樣的想法調和,往共存共榮的方向發展。多元、多樣的調和和共存,需要相互理解和認識,同時應包攝全體而有一體感。多元主義並不是價值相對主義,也不是價值無政府主義,但不必急著設定基準價值,而是在原則上尋求多樣的「調和」與「共生」的可能性。因此才提議以「共生主權」替代「國家主權」。

「共生主權」的意義,除了在台灣島內各族群都有共生的主權之外,在國際上也不必顧慮他人是否承認我方的「國家主權」,不必耗費力氣去衝破「國家」的疆界,只要在國際上倡議「共生主權」,讓各國在不承認我方為「主權國家」的狀態下,也得以參加國際組織,如PECC、APEC等,逐漸改變國際組織以「主權國家」構成的神話,最後讓「共生主權」的觀念取代「國家主權」。

「共生主權」的另一層意義,是人類與自然的共生。所謂「天人合一」是也。西方的人道主義與科學思想,是以人為本位,萬物為人所用,人可以征服自然,才引起自然生態系統的失去平衡。東方的哲理,誠如老子所說「人法地,地法天,天法道,道法自然。」人類的道德行為應以天地自然為範,而有敬畏自然(天)之心。人與自然的融合與共生,尊重自然的生存權,也正是未來「地球文明」的要素。

在世界文明史上,現在台灣具備了種種條件能夠提倡「共生主權」。從負面的條件來說,台灣現在要尋求「台美同盟」是不可能,請求聯合國來核發「主權國家」執照的機會也不大。另一方面,中國大陸又對「國家主權」頗為執著,短時間內雙方極不容易打開僵局。台灣在對內認同問題難以獲得解決,對外又想保持台海兩岸之間的穩定關係的話,除了捨棄「國家主權」另闢「共生主權」的新天地之外,還有其他的妙計可施嗎?脫離「國家主權」,也是從以西洋為中心的國際政治脫皮,維護自然生態,去努力開創人類與自然共生的「地球文明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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