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本的民族性與「恥的文化」  

許介鱗

2006/10/9

1941年12月日本襲擊珍珠港,事變發生後,美國政府對於日本膽敢攻擊珍珠港感到費解,因而委託了一位美國人類學者潘乃德(Ruth Benedict),研究日本的民族性,她1923年畢業於哥倫比亞大學並取得人類學博士學位,在該大學擔任講師、副教授、教授,講授人類學,她的研究方法就是從心理學的背景把握不同的文化。她受美國政府委託研究之後,就以旅居美國的日本人作為研究對象,考究日本的文化樣式,寫成了一本書,這就是『菊花與劍』(The Chrysanthemum & the Sword)的由來。

「菊花」代表天皇制,「劍」象徵武士道

她是從文化的層面,就日本人與美國人的生活方式做比較,來論述日本的民族性。「菊花」是日本的國花,它代表天皇制,也代表一種藝術的纖細;「劍」是用來殺人的,是攻擊的道具,象徵武士道的殘酷。菊花是日本文化的精髓,日本人往往用看不見的細鐵綠圈將菊花固定著,使其不能隨意晃動,就像每一個人在一個崗位上做事,其身分就在圈套上被固定起來那樣。自然的「菊花」,加上人工的裝飾,是日本文化的特色;日本人所以喜好盆栽、插花、庭院花園、假山假水,這些都是日本文化的典型。

「菊花與劍」這本書所取材的資料,沒有條理,並未加以仔細的推敲與檢討。這些資料,包括江戶時代(即德川幕府時代)、明治時代以及昭和時代初期,在不同的歷史階段上具有何種意義,作者並未加以檢討。換言之,潘乃德是人類學者,缺乏歷史的觀點,缺乏歷史的展望,忽略了日本人性格在歷史上有何變遷的探討,難怪是一種考古的方法。另外,她還談到日本人的平均性格,但是用「平均」兩字也有問題,因日本人散佈在各種階層,如何將各階層身分、職業不同的人加以平均呢?其實,日本社會的上層與下層都不怎麼在乎羞恥之心,人類學的研究方法本來就缺乏歷史的觀點,也欠缺階級的觀念,他們所關心的並不是在什麼時代誰做了哪些事,而只是關心那時代的東西遺留到現在的事實,因此考古就缺乏歷史的分析。這本書等於是拿日本的墓碑來論日本文化,研究的是死亡的日本,過去的日本,故可以無視日本的歷史發展。

「恥的文化」與「罪的文化」

「菊花與劍」這本書有一個重要的論點值得推敲,即認定日本的文化是「恥的文化」,西洋的文化是「罪的文化」。她從各方面的資料研究,認為日本的道德標準是決定於「恥」字,恥就是感到恥辱,也就是我們中國人所謂的「面子」問題,它有一種外在的強制力,日本人在有他人看見的地方才會產生「恥」的意識,因而在人家看不到的地方就會為非作歹,日本男人到了國外觀光,經常會做出一些不名譽的勾當,所以「恥辱感」才是形成日本文化的原動力。

她說西洋文化的原動力是「罪」,依基督教的思想,人一生下來就有罪,就是所謂的「原罪」;因而有耶穌為眾人贖罪,而被釘在十字架之舉,其道德基礎在於「罪惡感」,不論身旁是否有他人知曉,都有一種罪惡的感受,因此西洋人需不時的禱告懺悔。

「罪」意識是否比「恥」意識優越?

潘乃德的觀點是站在西洋文化優越論出發的,即西方文化較東方文化優越;但平實而論,在社會倫理方面,「罪」的意識是否比「恥」的意識優越呢?答案是並不見得吧!

有罪必受懲罰,恐懼懲罰支撐著罪的意識,故懲罰與恥的意識相當,這也是外在的強制力,而不是出自於內心的,因而罪的文化與恥的文化無分軒輊。西洋有“shame on you”「你真羞恥」的話,台灣也有「你真見笑」的諷刺語;另外,中國和日本都有「天罪」、「神罰」之說,做了大錯是要遭天譴的,因此在恥的文化中隱含有罪的意識。

西洋人的罪意識是從基督教的原罪思想而來,可以用懺悔去贖罪,甚至用捐款買「贖罪券」抵消;然而,日本或東洋的罪意識是「污名」,必須褉淨(purification)去除污,像西洋式的「懺悔」(告白)可能更加污穢化。佛教哲學的根本在「煩惱」,「煩惱」的意識更甚於「罪」。人的內心存在種種慾望就是煩惱,要如何從煩惱解脫,比起贖罪意義更深刻,更是內心的癥結而不是外在的問題。

台灣的殖民地文化,也傳播了日本式「恥的文化」。奈何現在台灣的政治領導人,在百萬人唾棄的狀態下,「不知恥」的程度遠超過現代日本人所謂「破廉恥」的境界。完全喪失了「良心」,沒有「罪惡感」,也沒有「恥的感覺」,但是他內心的「煩惱」總是無法解脫啊!

回文章列表